29年前,一群被報刊稱作“優秀的當代青年”,躊躇滿誌地跨入了上海師院。我們寢室6個人也在東部第一宿舍邂逅相遇。從此,77級中文系誕生了一個和睦、溫馨的小群體,構成校園一道小小的風景。 與其他寢室相比,我們這個集體很有些特別,彼此招呼不稱姓名,而是按年齡排行,“老大、老二……老六”地順叫,好象一家子出來的六兄弟。 相處也如兄弟,六人常常一致行動:一起在學思湖畔作文寫生,大概堅持了半個學期;一起遨遊書海,評論任課老師的海派韻味和京派學問;一起逛桂林路,瀏覽街景;一起打掃寢室,搶著幹,沒人計較做多做少;一起到桂林公園吃地餐,七葷八素,杯盤狼藉地盡興;一起掏心掏肺,大話人生,海闊天空聊到深夜……。那個年代大家都不富有,但只要是寢室集體行動,六人從不吝嗇,沒有一個小家子氣。房間裏六個熱水瓶總是灌得滿滿的,那多半是老二、老三的勤勞。並且大家爭著睡上鋪讓下鋪,謙讓中創造了一回君子國的氛圍。我們的寢室確實很優秀,印象中有一年還光榮地評上過一個什麽先進。更難得的是,六人相待以誠,互相信賴,這種安祥而愉快的生活整整持久了四年。 男人間友誼通常豪曠而世故,充滿棱角,我們之間也免不了唇槍舌劍,但爭論片刻後煙消雲散,不留後遺症。朝夕相處到了深界,男人的友誼也會變得細膩而慎重。我們老大就是這樣一位粗獷與細膩的統一於一體的人。不但學識淵博,而且熱心熱肚,會體貼人,常與你推心置腹,娓娓而談,那種無微不至,讓人油然而生親切感。老二穩重,一臉和氣。他屬於精雕細刻的那種,極有主見,善解人意,加上十分地溫良恭儉讓,因此集親和與智慧於一身。老三一張“鐵嘴”名聞遐邇,雄辯豪放,不乏幽默。雖然詞鋒犀利,勢不可擋,其內心深處卻充滿了善良。他待人很寬厚,常助人為樂。老五豪氣幹雲,內外合一,在農場廣闊天地,錘煉了一身的堅強和剛毅。而且精力過人,身上似裝著一部永不停歇的高效發動機。記得那一夜他在教室揮筆如飛,洋洋灑灑,一氣呵成,直到淩晨二點,才踏著晨風瀟灑而歸。第二天按時早起,依然活力四射,奔跑在田徑場上,永遠是那麽一股使不完的勁。老六外貌稚氣,內涵老成。76屆中學畢業,學術已頗有造諧,尤擅詞、曲研究。憑著紮實功底,後來順利地考上了名牌大學的研究生。看似靦腆的他,其實最善交際,各個年齡段的學友,他都能溝通,因此常得道多助。 六人中唯我懶散,默默無聞。除了白天上課,其他時段則“大隱隱於市”,基本上守在寢室,足不出戶。當時“老大、老二、老三”三個排號在系77級叫出了名,尤以“老大”知名度高。只是老四以降,名號不夠響亮,嘎然而止,又轉回呼三人姓名。原因大概在於我這個老四底氣乏力,不能承上啟下。實在是委屈了老五、老六,其實他們兩位後力強勁,當時就是眾人看好的績優股,現在想來真有些內疚。 不管怎樣,我還是沾了小集體的光,5位室友聰穎、富才華,在學問上都有一肚子的“獨門暗器”。所謂人以群分,和才子群居,近朱者也染一身“赤”氣,我也融入了文學氛鬧,大聲念著嶽飛“莫等閑,白了少年頭,空悲切”的告誡。經過四年的浸潤淘洗、潛移默化,我這個67屆初中底子,居然也熔成半爐墨水。現在能在企業裏稍稍舞文弄墨,也就靠了那幾年的鋪墊。 四年大學,一晃而過。站在時代的長廊一邊頻頻回首,自有一種久違的暖膩在胸中。六人相遇是一種緣,分離也關情。畢業後躍過人生中一個個低谷高潮,六個文化人現在各自東西,各人都頂著頭上的一份天地。商品經濟大潮中的生活,朋友是一種天倫之外的情誼。生活像園林,朋友就是風景,前行中不停地移步換景,但畢竟是“衣不如新,人不如舊”。我的心底,始終問流著寢室生活這份漸行漸遠的溫馨友情,保留著這一段柔軟的回憶。我還記憶著老大給我指點作文,老六為我講解詞、曲,老二、老三為我買早餐的情景,我仍懷念和老五一起去漕河涇“孵混堂”,星期天在彭浦新村他家宿夜的兄弟情。可惜時間、精力不能拆零,雖然室友仍隔時小聚,仍然說不完的話,因實在太忙,六人齊聚機會不多。不過情誼久長,又豈在朝朝暮暮,我們始終保持著傳統式的君子之交。這是一種象細細焙成一盅清茶般恬淡的純凈之誼,涓滴長流,不染塵埃。這種樸素的感情,可能有點土,但土得本色,土得別有情調。這種感覺,是過盡千帆到頭來才感受到的。一些現代辦公室裏真情稀缺,逢場作戲、情誼飄忽、物欲泛濫的事時有發生,缺乏的,不就是這樣一縷裊裊的飲煙? 寫這篇短文。不是單純地懷舊,因為我們還沒老。雖然老五、老六已跨“不惑”,我過了“知天命”,老大也快奔花甲,但都還在男人的黃金時代,應當是睿智和成熟的季節,就像是交響樂中的慢板,雖然低沉卻最為厚重。多情人不老,對大學生活的這份情愫,是那麽地重,歲月抹不去這份記憶,真想再蹦一回。 (該文寫於上海師大50周年校慶之際,作者系1981屆中文系畢業生,現在閔行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) |